2012年5月的山东青州，天格外通透，街头巷尾飘荡着一股莫名的庄重气氛。你会看到，数万人手里抓着一只只雪白的千纸鹤，冒着初夏的日头，慢悠悠地聚拢在南阳河畔。这一天，整个城市都安静下来，只为了送别一个叫沈星的人。青州不大，却处处挂满人们自发折出的纸鹤，仿佛整个城市都在低声哀悼，连河沿的小吃摊都收了摊，店门上贴了“为沈星默哀”的纸条。那个名叫沈星的人，短短几天内，成了青州家家户户茶余饭后的名字，有人说，这个城市从那天起，有了自己的英雄，有了属于这个时代的一点底色。
其实在沈星出事前，他在青州就是个普通人。人到中年，面带憨笑，熟悉的人都觉得他有点书卷气，带着点军人的板正。他在武汉那边搞学术，二炮工程大学的副营职上尉，讲究条理，话不多。有些老邻居对他印象就是“喜欢背着个小包，爱管闲事。”他在青州安了个家，平时忙着读研，跟妻女聚少离多。这次回来，是借着做论文调研，特地想多陪陪老婆孩子——刚好凑了母亲节，正是走亲访友的日子，能和家人吃个现成饭，多陪一会儿就是赚的。
事情出在5月13号早上。天还没太热，沈星拉着小女儿在南阳河边转悠，老婆远远地跟着，看着心里美滋滋。正眼看孩子追着蝴蝶跑，河对岸突然传来喊救命的声音。那时候大多数人估计都不会主动凑热闹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但沈星不一样——反倒像是习惯成自然，立马把女儿交给老婆，自己大步冲过去。
一个男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，说同学失足掉进河里。沈星刚开始还愣了两秒，但见对方眼泪鼻涕混着焦急，他就顾不了那么多。河边立着大大的“水深危险，禁止下水”，偏偏当天河面平静得有点诡异。谁知道水底暗藏旋流？沈星也不是游泳队出身，顶多小时候下过水塘。但他一心只想救人，脱鞋脱外套，全没多想。
真说起来，南阳河沿的老人都知道，那一带水流不讲理，旧时候死过人。不巧当天也没人正好练游泳。有位七十岁的老大爷当时在钓鱼，被呼喊声吓得扔下鱼竿跑过来，身后拖着两位年轻点的钓友。可惜这仨都说自己跟“旱鸭子差不多”，只会急得团团转。
几个人合计了半天，除了“用鱼竿、甩钩子、连鱼线”，啥都想不出来。他们站得远远的，手拉着手，生怕一个一头扎下去又多出个危险。整个桥头乱哄哄，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，但愿意动手的却没几个。
沈星反反复复在水里，试图托着那个落水男孩往岸上推。人都说河水冰，衣服沾身就重，可没人真下去过那天的水。大伙儿后来发现，那孩子确实不会水，浑身湿透，两眼翻白。沈星拚了命死劲往岸上使劲推，嘴里嘟囔着“坚持住啊，孩子！”据说声音都哑了。
后来有个目击者事后回忆，“他最后一次浮上来，眼睛血红，只喊了一声‘快拉！’。”鱼线绷得死紧，仿佛能撑起多少希望。但人的体力有限，男孩终于被岸上的大爷勉强拖上来了，可沈星却消失在了水面下。
孩子得救时已经没了知觉，还好医生急救得及时。至于沈星的踪影，周围立刻乱成一锅粥。沈星的妻子跑来的时候，女儿还傻站在旁边，拽着沈星头天晚上刚送的玩具熊。她边走边问，“沈星呢？”还没等别人劝，就一把想扑进河里，幸亏几个大嫂和两位老兵死死拦住了她。医生和119没到，他们就用麻绳绑在腰上，军人出身的战友们一批一批淌水下去寻人——谁知道冰透骨了，只要一个失误，就是找不回来的结局。
天色从早晨慢慢阴下来。青州的路人越聚越多，都围在岸边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。不认识沈星的人，也在心里默默打气，希望这位下水救人的好心人平安无事。过了整整四十分钟，沈星才让人从水里拉上来。有人说，当时他的动作还保持着双手向上托举的姿态，好像还在保护那个男孩似的。
医院里又是一阵忙碌，医生急救了好几个小时，最终还是没能将一个普通人、一个年轻父亲、一个女儿心中的“英雄爸爸”拉回来。消息传到沈星的父母家，他母亲直接瘫在床上，反复说“母亲节那天，他还给我打电话呢！”
父亲更是揪着医生的手，“孩子救活了没？”得到男孩无碍的消息，他只是点头，“人没了，也算心安。”那年母亲节，青州有一位母亲永远失去了儿子，有个小女孩没了父亲。有人在街头小声议论——“他要是自私一点，早就回家吃老母鸡了，怎么还会……”
至于沈星落水救人的消息，仿佛是刮了一阵风，迅速传遍了青州的大街小巷。隔天早晨，桥上一早就多了横幅，“向英雄沈星致敬”，花束简直堆成了一小座山头。后来有人提议，这无名的小桥不如改名叫“沈星桥”，接受这个提议的，三天之内就签了四千多个名字。青州的学生们自发排成队，老师带着孩子们来放小花，捧蜡烛，甚至有小男孩不知从哪儿学来的，跪地磕头，“谢谢叔叔救人。”
那场追悼会，我听说有环卫工临时放下扫把赶去，也有开出租的司机车里挂着黑纱，连隔壁县的快递小哥都问了一句：“青州沈星，是啥人？”其实很多人都没见过沈星，但问起他，大家都会补一句：“英勇、实在，是个憨厚人。”
日子流转，沈星的铜像后来立在了南阳河边，冷不丁看到，会让人停下脚步。清明和母亲节，没什么大张旗鼓，青州人自发来献花。学校会组织学生给沈星写信，信里稚嫩的字写道，“我以后也要像您叔叔一样，遇到危险不退缩。”有一年的母亲节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母亲，带着孙女慢慢走到铜像前静静站了很久，擦擦眼角，然后把手里一束康乃馨插在石阶缝里，她嘴里轻声说：“儿子，你在那边冷不冷……”
曾有记者翻到沈星的手记，上面写过这样一句话：“人可以平凡，但不能平庸。”这一句话至今还有人挂在校门口。十二年过去了，沈星定格在了那个31岁的年纪。这世事难测，我们身边多少温吞日子，多少普通人自顾自过着小日子，但有时候，正因为有这样的人，这座平凡的小城才有血有肉，有了自己可以安放眼泪和希望的地方。
沈星走了，可他也没真的离开。他的名字就被小城的人们低声念着，不知哪天、又成了谁饭后不经意的一句：“那年南阳河，一个人下水救了另外一个孩子……”至于这故事还会讲多久？也许没多少人会关心。但只要沈星桥还在南阳河上，只要过桥的人还要等红灯的那几分钟，总有人会抬头想起，一个走过普通日子的平凡人，也可以照亮整座城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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